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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楼  发表于: 2024-04-12 16:35

小白狼

  序:

吾友东鲁落落平生,幼秉天资,才华素茂。弱冠走京师,遍交时下名士,互为唱和。而立至江南,文倾一时,遂得识荆。君为人豪放任侠,急人之急。第困于场屋,久不得售。遂弃去之曰:“所谓口口者,乃华生斤斤乎?”退而着述,所作甚多,而印行者,仅诗集两卷而已。

今春间君以近作《玉闺红》六卷见示,一夜读竟,叹为绝响。文字之瑰奇,用语之绮丽,亘古所未之见。其描写朝廷明器,至于市井小人,口吻无不毕肖,曲尽其致。且君留京既久。又好狭游,京中教坊情景,无不若禹鼎燃犀,纤毫毕露,皆君经验之谈也。遂以之付文润山房刻梓,以广流传。

君他作甚多,计有《金瓶梅弹词》二十卷,《梵林艳史》十卷,《兵火离合缘》四卷,《神岛记》一卷,皆未刊之作也。是书刊后,将一一付梓问世,庶不负天之钟灵于斯人耳。

崇祯四年辛未,湘阴白眉老人序于金陵报简斋,时年六十有五。

诗曰:

铜雀金谷都如烟,望断江州梦难还。

夜深豪客饮美酒,宵来娇红泪不干。

衾低衷曲将何诉,枕边肠断更谁怜。

而今暂将收拾起,归去山头且种田。

第一回弄奸权竖阉祸国书奏摺狂风示兆

诗曰:

昨夜业台照轮回,前生旧恨频频摧。

深悔心机空枉用,而今万般都成灰。

话说人生在世,争名夺利,图财害命,纵欲贪色,欺寡妇,劫孤儿。在当时费尽了千般心血,万分心机,直到无常一到,报应循环,那平日费心费力谋来的,一件也带不了走,反落得到阴司去挨苦受罪,倒不如听天由命,安分守己,吃上一碗老米饭,作一个安分良民,广行善事,处处与人方便,到头来不自然恶有恶报,善有善终。如今且表一件果报昭彰的故事,看官且莫心急,待在下道来。

话说北京乃首善之区,前元曾奠都在此,国朝永乐皇帝,因要坐镇北方,防御元胡,遂由南京迁至北京,定下了万世的基业。那北京城真个是龙蟠虎踞,帝王之都,说不尽的繁华,数不尽的笙歌,贵公大人不可胜计。

单表天启年间,有个太监,姓魏名唤忠贤。先时本为无赖赌徒,赌得把家私都耗光了,气愤之下,自己持刀阳物割去,却得救不死,夤缘得入宫里给侍。只因他生性聪明,善于逢迎,就大得天启爷的欢心,宠幸异常,渐渐就把揽大权,干预政事。那天启爷天性忠厚,被奸臣蒙蔽,毫不知觉,反以为忠贤是个忠心的随侍。事事都交他办理,他又极会迎合上意,事事称旨,于是宠幸益专。魏监自恃不凡,便渐渐骄恣不法起来,又勾搭上了天启爷的乳母客氏,两人昼夜宣淫,秽乱宫廷,残害忠良。

看官知道,一个已净了身子的太监,怎会还和人干那把戏?原来国朝宫里,有这么一个制度,太监宫女如果情意相投,可以奏请宫内给侍同居,名唤对食,这也是先帝怜悯内监、宫女们的孤苦,叫他们享点干情儿,解解寂寞而已。

这魏监本非自幼净身,刀割之后,淫根并未完全除尽,进宫以来,小心伏侍皇帝,也未及其它,及至得了宠,专了权,就有些饱暖思淫。

再说客氏,本为天启爷的乳母,给侍禁中,已受了多年独被冷枕。一旦遇见魏监这样少年英俊,而且还有半截把戏可以将就,不禁大喜。

魏监也因客氏是皇帝的乳母,将来诸事全要靠他,也就竭力奉迎。不知不觉之间,二人早已勾搭上了。

这日忠贤无事,想和客氏私叙,便约定三更天气,在御花园山石后边见面。到了三更时分,忠贤伺候御驾已毕,轻轻溜到御苑的山石后面。只见客氏涂着一脸怪粉,妖形媚状的在那儿等着他。

见了忠贤,裂开黄牙作一个媚笑。说起来,真的不堪承教。忠贤处在禁中,淫根未断,欲火难熬,何况客氏还能给他好处,也只有将就对付。

忠贤更不答话,迎上前去,自己褪下裤子,挺着只剩半截的屌,一面搂住客氏,不住的亲嘴说:“我的乖乖,我的宝贝,你可急煞我了。

”帮客氏脱了衣裤,就站立着招呼起来,因他的屌太短,只能在屄口磨蹭,一时精泄。

二人整衣结带,客氏说道:“你我这样来往,诸多不便,他日被发觉了,反为不美。不若奏明圣上,令我俩对食。圣上宠爱我俩,当然见准,那时节光明正大,夜夜欢愉,岂不快哉!”忠贤点首称是。

翌日奏明朝廷,果然准二人对食。忠贤有了客氏,如蛟得水,如虎生翼,更加攘权专横,纵为不法,卖官鬻爵,无所不为。又提督东厂专门刺探外间有没有人反对他的消息,名为东厂刺事,朝中多少的忠良大臣,都被他矫旨诛辱殆尽,只瞒了皇帝一人。

且不提魏监祸国的事。如今且表一人,姓李名世年,表字春华,乃江南苏州人氏,行年五十一岁,自幼好学,二十五岁中举,连捷殿试十五名进士。分发广东朝阳县知县,任满后迁贵州贵阳府知府。为官两袖清风,守正不阿,因此累次升迁,直到官拜监察御史,在京供职。元配张氏,早已亡故,继配沈氏,乃湖州府生员沈谦之女,年三十八岁,幼禀闺训,德容兼备。

这李公虽然为官清正,却有个美中不足。就是自家已五十开外,尚无子嗣,只有一女,乃沈氏所生,芳龄一十六岁,小字闺贞。这小姐真个是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江南地方灵秀所钟,小姐更出落得如水葱儿一般,又兼聪明乖巧,琴棋书画,无一不通。诗词歌赋,件件皆晓。赋性幽娴贞静,把这李公夫妇二人爱的如掌上珠,天上月。恨不得手里捧着,口里噙着的一般爱怜,因此也舍不得老早的许给人家。所以小姐长成了一十六岁,还没有许亲,随着父母在京度日。另有丫环红玉,随身伺候。这红玉比小姐长两岁。虽比不上小姐的美貌,也生得相貌清丽,一般的伶俐乖巧,伏侍得小姐称心如意。

且说这一日李公下朝回来,夫人连忙迎接,换下朝服,李公闷闷不乐,现于形色。夫人看见不禁纳闷,只见李公长叹一声,低头不语。

夫人启齿道:“相公今日下朝回来,因何这等模样,莫非有什么心事?”

李公长叹一声道:“国家大事,妇人如何能了,只因见朝中混乱,太监当权,上欺主上,下压群僚,万年不易之江山,行将碎于一旦。身沐皇恩,自应报国,但倘事不成,抛下你们母女俩如何过活?我又居官廉介,无一文之存贮,是以踌躇不决耳。”

夫人道:“相公此言差矣。自古忠臣以身许国,哪顾得家。相公若要为圣朝去奸佞,自管放心去作,纵有不测,相公既能尽忠,妾亦能尽节。至于闺贞这孩子,我想托付给湖州府她外祖处,将来替她说一门亲事,也算了这一桩心事。”

李公道:“夫人说的极是。我平日太小看你了,这却不是寻常女子所能说出来的。”李公一面说着,立刻吩咐预备纸砚,修书湖州府,请他舅爷沈善廉从速来京,迎接闺贞。须臾写讫,派一个心腹家丁李忠,带了银两盘川,连夜兼程奔向湖州府送信去了。

李公餐罢晚饭,夫人小姐俱去安歇,李公心里有事,踱到书斋坐下,铺好纸砚,预备写一奏摺,参劾魏监。正在握笔凝思的当儿,忽然平地一阵狂风,飞沙走石,好不狂暴。

这时正是九月天气,已凉未寒,窗户方才用纸糊了,却不料风势劲猛,将窗户一直的吹开,把书案上的纸吹出书斋。李公不觉一怔,连忙追出,只见明月在天,花影浮动,那纸平放在阶前,哪里像有狂风的样子。李公觉得这事有点蹊跷,方才明明是阵狂风扑进屋内,将纸卷了去,如何又平平静静的安放在阶前。李公暗暗称奇,一阵灵机触动,遂仰天默祝道:“过往神灵察鉴,下界微臣李世年,只因太监魏忠贤弄权祸国,涂炭生灵,敢以斗胆,直谏天颜,尚乞神灵扶助,俾得除去奸佞,天下太平。”

李公祝毕,又是忽的一阵狂风,李公定睛看时,那纸不是仍然好好的安在桌上吗?正是:

一片丹心贯日月,宁惜粉首碎金阶。

要知李公毕竟参倒参不倒魏监,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二回陷忠良李公成仁遭凶变小姐落难

诗曰:

自来大节效愚忠,除奸参佞古今同。

堪怜抛却小儿女,蓬丘飘泊任西东。

话说李公看见纸张又重落书案,不免向天一揖,随即回到屋内,构笔凝思。一霎时文思畅涌,手不停挥,随即写道:

臣监察御史李世年,诚惶诚恐,匍匐金阶,启奏我皇,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窃以内侍魏忠贤,原一无赖小人。

因缘时会,遂得进侍。圣恩浩荡,蒙宠已极。不思图报,反肆威福。大权擅专,欺君误国。粉身碎骨,难蔽其辜。又卖官鬻爵,无所不为。私通客氏,秽乱内廷。纵情声色,荒淫无度。刺事东厂,枉法贪赃。朝廷名士,横加诛戮。重税繁刑,惨无天日。天下州县莫不倾仰鼻息,以求幸进。其至立生祠,认干父,内外勾结,狼狈为奸。四海之内,民不聊生。

天下为之胆寒,怨声因而沸鼎。可死之罪,擢发难数。而又一面蒙蔽圣主,阴蓄死士,图谋大逆。臣世受皇恩,未图报于万一。社稷在危,未敢宁处,是以罔识忌讳,干达宸听。

伏祈将该阉监魏忠贤交三法司,严讯欺君误国,大逆不道之罪,以正国法,而顺舆情。臣言不确,干受反坐,冒死上奏。

李公一气写完,将魏监的罪状一一列出,心里痛快非常,随即重新抄录,备明晨五鼓上朝奏知皇上。抄录已毕,遂去安歇不提。

且说那魏监自知不法,深恐天启爷有所知道,他又大权独专,所有小黄门都是他的心腹,早就在午朝门上预备好了人,凡有外面呈进的奏摺,他先寓目一遍。见有参劾自己的奏摺,便即扣下,将那些与他不相干的,送呈皇上批阅。他再将这劾他的人,记在心头。不出一两日,这人就要横被加以罪名,或杀或戮了。

这日早晨,魏监趁皇上尚未临朝,将奏摺逐一观览,看见李公的奏摺,不觉冷笑一声道:“李世年这职末微官,也敢来向我太岁头上动土,早晚要叫你知道我魏公公的厉害。”

说罢,将奏摺揣在怀中,等到天启爷视朝已毕,文武大臣散班,都退到朝房休息,魏监来在御驾面前跪地启奏道:“臣有要事启奏。”

天启爷道:“何事?”

魏监道:“须赦臣无罪,臣才敢说。”

天启爷道:“赦你无罪,任你直言也不怪你。”

这魏监立时谢了恩,才说道:“适闻监察御史李世年,私受贿赂,代买官爵。”

圣上大怒道:“果有此事?”

魏监道:“臣言不谬,望陛下明察。”

圣上说道:“既然如此,可交三法司拿问,以究虚实。”

那魏监领了旨意,即带领锦衣卫齐到朝房拿人。魏监到朝房拿人已是惯事,这次文武百官看见魏监一到,面面相觑,都捏了一把汗,不知这次又轮到谁遭殃,也许正是自家晦气。及至魏监宣读了圣旨,才知是拿李公,每人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。

李公见魏监来时,已经明白,他赤心为国,早拼一死,毫不慌张,面不更色。只听魏监喝一声:“拿下。”即有锦衣卫蜂拥上前,将李公捆倒,捉走了。大家有摇头的,也有叹气的,这且按下不表。

且说沈氏夫人,自从夜里与李公计议国家大事,虽然见识远大,究是女流之辈,因那魏监居心叵测,深恐李公遭他不测,因此一夜反覆,未曾睡着。直到天明伺候李公上朝,仍然是心惊肉跳,怔忡不宁。不免来在佛堂,吩咐丫鬟将闺贞小姐唤进。

闺贞遵命,一进门,只见夫人面容惨淡,目带泪痕,不觉暗吃一惊,说道:“母亲何事呼唤孩儿?今天早晨母亲为何这般模样,莫非昨夜有什恶梦,没睡安宁?”

夫人长叹一声道:“孩儿,你且坐下,待我细细道来。”

闺贞谢了坐,夫人说道:“我家世代缨簪,不是无名之辈,你父身受皇恩,忠心卫国,因见现在太监魏忠贤当道,弄权祸国,遂有为国尽忠之心,只因舍不下孩儿你,久下不了决心。昨夜偶然与我谈及此事,我想国家大事,哪能为妇人孺子所累,因此劝他为国尽忠,不要顾虑我母女二人,已经修书与你外祖父家,前来接我们回家度日。即你父倘有不测,你父在九泉之下,也觉放心了。”夫人说得凄惨,不觉落下泪来。小姐也是惨然。

正在这时,忽然家丁李大,气急败坏的跑进来,口里直喘,上句不连下句的说道:“不好了,大人适才在朝房被锦衣卫抓去。”说完了这句,再也说不下去,只是立在一旁喘气。

夫人听罢,大叫一声:“天杀我也!”咕咚从椅子上栽了下去,两眼紧闭,面如白纸。小姐丫鬟不敢怠慢,连忙向前扶起,一面捏人中,捶背心,口里喊着,母亲醒来,夫人醒来。移时夫人哇的一声,从喉咙吐出一口痰,已是悠悠醒过来了,不由的抱住小姐放声大哭。两旁的丫鬟仆妇,也不住流泪。

夫人哭罢。略定了神,挥涕向李大道:“老爷被拿,所为何事?”

李大回道:“小的不知,但知是拿往刑部天牢审问。”夫人回到屋内,拿出了十两纹银,交付李大道:“你可持此银去到刑部天牢,打听打听老爷在内怎样,如需使用,也好打点。”

李大领命而去,到天晚回来,一见夫人,叩下头去道:“小的有罪,小的该死。小的到刑部去见大人,禁子说魏公公发下的钦犯,听说是因贪赃,不准探监,小的无奈,只有回来向夫人请罪。”

夫人道:“老爷居官,两袖清风,哪会有贪赃之事?想必是奸人陷害,明天你再拿凑上十两,去求求,试看如何。也许是禁子嫌少。”

李大领命,次日又带了二十两去,也是杳无消息。一连三天,如石沉大海,不得要领,急得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,不知如何是好。且是女流之辈,诗礼之家,不便抛头露面。李公又为人清介,不善引援,朝中人又畏惧忠贤势力,谁敢援手?

看看到了三天,李大从外面回来,面如土色,泪下如雨。夫人情知不妙,问道:“何事?”

李大嚅嚅禀道:“大人,大人,昨天夜里在牢中不在了。”

夫人一听大痛,抱住闺贞哭道:“孩儿啊,我也顾不得你了。等你舅父来时,接你到浙江外祖家教养,将来你好好的对门亲事,终身有靠,也不枉你父母养你一场。”夫人说罢立起。闺贞哭个不住,只见夫人向明柱上一头撞去,丫鬟仆妇连忙向前去拉,哪里还来的及,小姐正哭间,也是一惊,大家停住哭声,一看,夫人直挺挺在地上,脑浆崩裂,哪里还有口气。正是:

为教夫君尽忠节,一缕贞魂赴太虚。

小姐看罢,不由伏在尸身上,放声大哭。一直哭得天昏地暗,日月无光。

正在哭间,外面声如雷动,早有人破门而入,其势汹汹。前面一人,高声喝道:“快接圣旨。”大家只得止住悲声,一齐跪倒。那人手捧圣旨,昂然直入内堂,供在上面,小姐率领众人跪在下面接旨。只听那人读道:

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犯官监察御史李世年,贪墨不法,妄造黑白,经朕交三法司拿问,该犯畏罪,已在狱自尽。该犯虽死,身有余辜。

仰即将所有贪囊,籍入国库,以儆贪顽。至该犯妻孥,朕宽大为怀,释放不究,钦此。

读罢,小姐谢恩起来。那官即喝叫手下兵丁,下手查封财产。那李公一生清廉,哪有财产查封,只有几只箱笼,不一时查封完讫。那官见无什财产,心中未免不足,又见小姐貌美,才哭罢之后,如带雨梨花一般,不免起戏侮之心,遂向小姐喝道:“你身上的衣服,也在籍没之列,还不快自己脱下来,免得老爷动身。”

那小姐只是低首啜泣,一声不语。惹得官儿性起,向前要来下手。小姐一闪,躲到墙角。

忽见一人出来,横身挡住说道:“不得无礼。”

官儿怒道:“你是何人?敢如此大胆。”

那人道:“我乃李御史家丁,名唤李大的便是。小姐乃千金之体,哪能随便戏侮。”

官儿道:“好大胆的奴才,也敢破口伤人。”吩咐左右:“与我拿下。”

那李大乃山东人氏,生得身躯高大,力大无穷。过来了两三个人,拿他不住,扭作了一团。于是全体兵丁,一齐下手,有的枪搠,有的刀砍,不一时,将一个忠义的李大,化为肉泥。红玉丫鬟扶了小姐,乘着混乱之际,偷偷溜出角门,却幸无人知觉。主仆二人,如丧家之犬,漏网之鱼,奔跑了好半晌,直到小姐金莲实在走不动了,才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息。

小姐看看身旁只剩红玉一人,不由哭道:“天色已晚,到了这步田地,我们该如何是好呢?”正是:

日暮途远何处宿,凄零飘泊莽天涯。

要知小姐同红玉投奔何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三回黑陋巷义婢救主前门外恶奴辜恩

诗曰:

树椿故去落天涯,孤零依稀姊妹花。

断魂飘梗因风絮,故园归去已无家。

且说李忠奉命带了银两书信,往浙江湖州府沈宅投送。一路之上不敢怠慢,顺着官道而行。说不尽的饥餐渴饮,夜宿晓行。不多几日,已来在了黄河岸边。举目一看,但见:

黄水浩荡,远入天际。

滚滚波涛,似龙宫闹海;

漫漫黄流,乃洪水滔天。

看不见绿树红樱,只听得嘶嘶水响。

是南北分界之河,乃自古历代之裁。

李忠看罢,不觉倒抽一口冷气。只听得河水怒涛,如千军万马一般。正为难处,忽见上游摇来了一只渡船。上面梢公问道:“客官可是要过河吗?”

李忠道:“正是。”梢公道:“那么请就上来。”李忠看看身后尚有数个客人,也是要渡河的,心想不致有什差错,遂一同登上梢板。

到了船上,那船立时摇橹划桨。来在中流,看看离对岸不远。忽然卷来了一个涡心浪,也是李忠命该如此,这小船经不住浪打,一下子来了个翻底朝天。梢公客人全都随黄河横流到东洋大海找龙王爷去了。

正是:

鱼沈雁落音信杳,付与洪乔寄东流。

且不表李忠落水身死。再表闺贞小姐,同红玉丫鬟,从府中仓皇逃了出来。虽然逃出了那官儿的戏侮,却未带丝毫银两。主仆孤孤伶伶扶掖而行,未几天色已暗,暮鼓频敲。二人腹中饥肠辘辘,却又丢不开脸皮,到铺子去吃东西。只得凄凄凉凉,躲到黑胡同的墙角上人迹不易到之处,伏作一团。哪里还睡的着,又怕被巡夜的查着,提心吊胆。

到了夜深,凉露侵人,小姐玉肢冻得不住打战,红玉更紧紧的偎着小姐道:“小姐安心。”

小姐哭道:“想我二老都已为国尽忠,留此身有何用处?方才为了怕被那厮侮辱,方才逃出。这样前途渺茫,何所归宿,不如一死,追我二老去吧。”说毕,向着墙角撞去。

早被红玉紧紧搂住道:“小姐不要如此。老爷太太既已为国尽忠,只留下小姐一线之脉。不如暂且忍耐,等待舅老爷来京,自然会寻找小姐。接回湖州,重享安福,也不负老爷太太临终托付一场。”小姐痛定思痛,方才要哭。

红玉轻轻说道:“小心巡夜的听见。”

小姐遂噤住声,抱住红玉道:“你我二人,自幼相处,情同骨肉。今后奴想认为亲姊妹,不知姐姐可愿意否?”

红玉道:“奴家实在是不敢当。既然小姐不嫌,不如认奴作妹妹。小姐以为何如?”

小姐道:“你比奴齿长,看着不像。”

红玉道:“京城里边有许多妹妹比姐姐长的老气呢。姐姐在上,容小妹一拜。”说罢,便翻身跪倒。

小姐慌忙扶起道:“患难之中,贤妹何须行此大礼。”

不提主仆二人深宵悄语。不一时天色已经东方露白,主仆二人不敢怠慢,连忙起身。顺着大街走去,看看已来在前门以外。看官列位,你道这前门乃天下第一大城门,拱卫天子之居。高九丈九尺,阔大无比。当中一门,乃天子所经,平时紧闭,通行者仅左右二门。那前门外大街,更是京师里边最热闹的一条街。但见商肆林立,人烟辐凑。笙歌杂沓,车马如龙。真个不愧是京师首善之区的一条最热闹的大街。

二人来在此处,各铺店多已开门,从饭馆里传出一阵阵的油香,更使这饿了一夜的主仆馋涎欲滴。红玉计议道:“姐姐饿了一夜,想该用点东西点点饥了。此处行人甚众,我且去讨几文钱来,与姐姐买点吃吧。”

小姐道:“这如何使得。且你衣服整齐,看去也不像叫化之辈,反会启人疑窦。好在我头上尚有金簪二枝,此处看来金店甚多,你且拿一枝去兑了,得来银钱,再去买物充饥不迟。”

说罢,将金簪拔下,付与红玉。红玉道:“姐姐一同去吧。”

小姐道:“女孩儿家,哪好意思。不如寻个僻静处所,我候着你。”二人计议已定,躲进一条较为僻静点的胡同。

小姐站定金莲,红玉道:“姐姐,奴去了,要多加小心。”小姐点点头。

红玉持簪走上大街,到一家金店将金簪兑了。秤秤足足一两八钱五,兑了七两散碎银子。用手帕包好,预备来找小姐。猛不防才出金店门口,被一人迎面撞来。红玉小脚伶仃,站立不稳,跌在地上。那人拾起银包,拔脚便跑。

红玉还没站起,就连急带喊道:“了不得了,有贼抢银子去了!”正在哭喊之际,又过来一个汉子,足穿薄底快靴,狠命向红玉头上一踢,踢得红玉三魂去了五魄,立时鹃染红额,昏倒在地。

那踢人的已一溜烟逃走。

原来京师拐子最为厉害,这两人原为一伙。如果被偷抢的人不作声便罢,倘一作声,立时便有人暗下毒手。红玉哪里晓得其中利害,当下被那人踢晕,跌在路旁。不一时已经有人看见,渐渐聚集。因见是妙龄单身女子,又是宦家装束,不知来头,却无人敢救。红玉这一晕,直昏到酉牌时分。

有一位善心的掌柜看不过去,从铺子里舀了一碗热汤。众人见有人搭救,也就有人向前帮着扶起,拨开牙关,灌将下去。红玉双眸微启,呻吟不止。

那掌柜的道:“你这女子家住哪里,因何倒在此地?说明白了,好送你回去。”

红玉略略定神,忽然着急道:“我的姐姐还在那等着我呢,这如何是好。”说罢,就要立起。却是力气毫无,重复倒下。

众人道:“这女子不说姓名住处,一定是大人家逃出的婢妾,淹留在此,岂不再连累众人。”

内中一人说道:“不如送她到近处的尼庵调养调养,再作区处。”

众人称是。红玉哭道:“那不成,我姐姐要怎样好呢。”

众人道:“你要寻姐姐,等养好了伤再去寻姊姊不迟。”

红玉道:“我的姐姐就在前边两个弯的那条胡同里,哪位善心可去寻他来,同到尼庵。”众人中就有几个少年好事,自告奋勇,走去寻来,哪里还有踪影。正是:

鸿飞冥冥何处戈,地角天涯两离分。

原来小姐将金簪交给红玉,令她到金店兑取银两。满以为不久即回,哪知左等左不见,右等右不来。小姐宦家装束,又不像通常妇女,一个人尽管站立,早已惹人注目。不时有人伫足观看,早将小姐惊得胆战魂飞,却又不敢离开地方,恐怕红玉回来时两相分散了。

看看天已傍夕,小姐冻饿交迫,头晕眼花,两只小金莲疼得如要裂一般。正在进退维谷无可奈何之际,忽见迎面走来一人。生得怎样,但见:

獐头鼠目,鹤嘴鹰鼻。

说话先带三重险,作事更有十分毒。

闲无事娼窑硬碰,闷无聊就硬寡妇门。

游游荡荡似瘟神出世,偷偷摸摸如小鬼当差。

这本是古怪精灵,却来在人世作怪。

当下那人一见小姐,便是一怔。连忙赶到面前叫道:“小姐。”

小姐一看,认识此人,姓吴名唤来子,乃京东通州人氏,自幼居住京师,说得一口好京话。从前曾在李公手下听差,只因为人狡猾,作事刁诈,被李公重责二十大板,赶出门去。事已二三年,却不料今日在此遇见。

当下小姐在无可奈何之下,也如见了亲人一般,轻启樱唇说道:“你可是吴来子吗?”

吴来子道:“小的正是。小姐为何这般模样,又为何来在此处站立?”

小姐一听,触动悲情,不觉落下泪来,遂将家遭惨变,父母俱亡,只剩自家同红玉丫鬟一同逃出,又没处投奔,飘泊街头。又题,半夜中认红玉作妹妹,今天叫红玉去兑金簪,不见回来,所以在此等候,不敢离开。

吴来子听罢,心中暗喜,遂道:“小的身受大人夫人的厚恩,久思图报,恨无机缘。现在事已如此,草庐离此不远,不如屈小姐到舍下暂住。俟等沈舅老爷晋京,再接小姐回去。即或舅老爷不来,小的也能护送小姐回南。千万不要悲伤,致伤玉体。”

小姐虽然聪明,却是深闺蕙质,不明人情险诈。况且又在此无可奈何之境,也只得道:“那只好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
吴来子道:“小的应该。”正好有一辆赶脚轿车,由此经过。吴来子一见即喊道:“胡二哥,你来的正好。快来给赶步脚。”那轿车慢吞吞的赶过来。

吴来子道:“小姐请上车吧。”

小姐道:“不,我还等妹妹呢。”

吴来子道:“这也不妨。小姐一日夜未进饮食,想来已困乏不堪。不如暂且到车上休憩休憩,容小的在此等候她来。小的再与她一同去伺候小姐便了。”

也是小姐聪明一世,胡涂一时,铸成了千古大错。终是女孩儿家,见识不广,觉得吴来子从前虽然刁恶,却不料今日居然念旧忠心,竟将这等候红玉的事,托付与他。

当下小姐道:“你说的也是。不过你可千万别离开此地,叫她找我不着。”

吴来子道:“不劳小姐吩咐,小的绝不离开此地,一定要等她回来。”小姐才安心上车。

胡二问道:“赶到哪儿去呀?”

吴来子道:“我的家。”

胡二道:“什么,你的家?”吴来子挤了挤眼道:“不就是我的家吗,张三嫂那里。”胡二会心,将鞭子一扬,车轮转动。小姐才得安憩,饿得心里发慌,也没听出他二人捣鬼。

那吴来子看看车走不远,飞步赶上前去,轻轻向后车辕上一跃。正是:

安排巧计笼彩凤,密使心机落孤鸾。

要知小姐此去如何。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四回小白狼强狠强霸张小脚勾奸卖奸

诗曰:

宵小恶横称莫当,乘机穿穴越高墙。

无端掀起三尺浪,市井闾里号豪强。

上面这四句诗,乃是有感而作。原来这京师地方,乃首善之区,天下第一大城。上自天子,下侪庶民,人口有百万之多。这里边固然有的是王公大臣,绅耆善士,然而人也如坡里草一样,良莠不齐。有了这些达官贵人,也就有寡廉鲜耻,无恶不作的下流痞子。这才叫少一般不成花花世界。

且说北京城内有一地赖,姓于名得山,本当地外城农夫于老者于贵之子。自幼生得身强力大,性暴如雷。不喜读书耕地,专好使棒耍拳,嫖赌游荡,不务正业。起初于老者还加以管束,谁知愈来愈凶。那于得山非但不从于老者的管教,反而倒打起老子来。于老者年近八旬,只此一子。在先过于溺爱,养成他的骄纵。到了这时,心中是又疼又气。疼的是,辛苦积来的几亩薄田,眼看要被荡子挥净,那从小双手捧大的宝贝儿子,不免要讨饭度日,想着着实心疼;气的是,得由自幼娇生惯养,百事依顺,指望他能养老送终,哪知他非但一点恩义不报,反倒倒行逆施,打起老子来,想着也着实生气。于老者连疼加气,外带着急,得了一场夹气伤寒。年高之人,经不住风霜,不上几天,便呜呼哀哉了。

这也是于老者溺爱不明,过分宠爱儿子,又加上于得山的天性乖戾,才放纵成忤逆的枭子。倘若于老者自幼便加以管束,教以大义,那得山无论怎样不学好,也不致忤逆到这份上。俗语说的好,爱子是杀子,正应了这句话。

闲言少叙,于老者一死,于得山更是无拘无束,落得耳根边子清净,恣意挥霍。不上三个月,把老爷子的几亩薄田,花个精光。他也不在心上,仍旧在街头巷尾,无事生非,出头惹事。市上人替他起了个混名,叫作“小白狼”。这小白狼一到,人人惧怕,个个胆寒。虽然他已穷无立椎,却到处有人供奉,也饿他不着。他又同一帮无赖赌徒结拜,号称十兄弟。狼狈为奸,招非作恶。看官,你道这十兄弟都是谁:

飞天豹刘虎

红脸夜叉侯喜奎

磁公鸡赵三

活无常胡二

大弹子李文全

无二鬼吴来子

小白狼于得山

大莽牛周心田

赛尉迟慈波

催命鬼崔四

小白狼同这十人勾结,成群合伙,聚赌窝娼,无所不为。人家惧怕他们强横,莫不退避三舍。小白狼又姘上一个寡妇张氏,混名张小脚。

原京师小家之女,自幼在娘家时,便风流自赏。喜得是自家两只金莲,裹得纤小,足足三寸,一时没得对儿。便每日站立门前,将两只小脚,趸出门坎,招蜂引蝶。

以后居然勾搭上一个盐丁,名唤张泰来。二人明来暗去非止一日,闹得邻里皆知。家里因为她的名声不好,谅也说不着人家,就将错就错,把她嫁过去。那张泰来二十多岁硬帮帮的一条小伙子,娶了张小脚不上一年,却日夜咳嗽,害起痨病来,瘦得剩了一把骨头。不用说是床笫之事,就是起床也来不及,那盐丁也被革掉了。张小脚倒有办法,仍旧使她那老套子,将小金莲趸出门坎一站,就不短吃穿花用,反倒比以前张泰来每月领的饷还多。那张泰来卧病在床,自家已没了养家小能力,靠着浑家两只小脚挣钱养病,也只得甘心情愿作活乌龟。

张小脚天性好淫,虽然老公病成色痨,眼看灯尽油干,在没客陪他过夜时候,他还是饶不过张泰来。在一天夜间,张小脚独熬不过,好生难忍,一时又找不着家伙。看看床上躯着的老公,三分像人,七分像鬼,小土屋里油灯阴阴惨惨。越分可怕,越分凄凉。张小脚忍熬不住,便横了心,想他是人也罢,鬼也罢,反正还可以对付会儿。便自家将衣裤脱了个干净,精赤条条爬上床来,使她两只金莲在张泰来小腹上揉来揉去。那张泰来久病之身,哪还有力量干那把戏。

张小脚情急难熬,免不了扒抓吞吐,又把两只肥奶在那话儿上揉搓。也是张泰来命该如此,那夜居然有点翘然了。这张小脚便腾身而上,来个“倒浇蜡烛”。眼看天快亮了,张泰来还是不泄,却躺在底下气喘不止。张小脚也不敢下来,怕他脱阳而死。眼看到了鸡叫时分,张泰来一声大叫,精出如涌。张小脚慌忙爬下身来,再看张泰来,已气断体冷,呜呼哀哉了。正是:

宁在花下死,作鬼也风流。

看官,你道这张泰来本来少年有为,倘若是禀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娶上一房正经人家,何致勾来一个淫娃荡女,惹火烧身?所以老圣人说的好,钻穴相窥,踰垣相从,则父母国人皆贱之。可见不只是被人人轻视,反倒连性命也保不住。

闲言少叙,言归正传。张小脚自从死了老公,少不得悲伤一时。却喜她有两三个素常往来的恩客,不断接济。那张泰来在日,虽然甘作死乌龟,活王八,来逛的也得要稍存忌讳,偷作手脚,终有不便。现在张泰来一死,倒是方便多了。张小脚长得一脸横肉,五短身材,肥臀大乳,并无什动人之处。就属那一双小脚,真是天上少有,地下无双,因此小脚之名大振。

张小脚的门庭顿时热闹起来,四邻宅舍被她搅得不安,由地保出头,叫她搬家。好在那张泰来的房子也是租来的,不打要紧。她便搬到外城的西围胡同居住。那外城乃穷人聚集之区,什么下流痞子都在此地。张小脚交结了些鸡鸣狗盗,窝赃聚赌,索兴作起私门头来了。张小脚开了私门头,吃的穿的,都比在张家时好,居移气,养移体。她下边吃的补品太多了,身子更益发肥胖,皮肤更格外细嫩,看去活像一只母猪。

那些下流痞子们只懂得一味蛮干,哪懂得体贴温存。张小脚一身细皮嫩肉,耐久善战,倒有不少人喜欢逛她。又替她改了混号,叫作“小脚猪”。这是后话不题。一来二去,张小脚到了如虎之年,身子更发肥加胖,赛象一般。头发也有苍白的了,皮肤渐渐发粗,眼看快没人肯花钱嫖她。那一身床笫工夫,也因肚皮被撑的大了,使展不开,净剩了两只小脚。那些熟客热哥,一个个都去嫖年纪轻花姑娘,张小脚弄了个门可罗雀。幸喜这二十几年中,攒下了几个钱,便想寻个归宿。一面再买几个粉头,自家当老鸨子,接着干这行子买卖。

不提张小脚有意从良。且说赶脚活无常胡二,也是这十兄弟之一,生得身材异常短小,行动猥琐,力气毫无,不免常受人气。他倒也有一手好本事,就是阴谋多端,惯会刁诈害人。十兄弟替他保镖出气,他替十兄弟谋计划策。这也是小人为朋,互相利用。小白狼替他出气寻非,出力独多。他见小白狼正壮之年,尚未有妻室,正巧逢着张小脚有寻人之意,那胡二原也是张小脚嫖客之一,就居中拉皮条,撮合成双。小白狼正壮之年,手头既无积蓄,又无正当生理,仗着打食度日,哪里讨得起老婆。可是精多则聚,除了半赊半赖碰个不开张的教坊姐儿暂一消火,就得夜里请五姑娘费事。

他有了张小脚,虽然是年老,却经多见广。持久耐戏。张小脚姘上这一条精力旺盛小伙子,朝云暮雨,耐久善战,欢乐无穷,喜得心花怒放。不觉将积攒的银钱,贴他花用,要买服小白狼死心塌地同她姘度。张小脚也不再接客,专门替人家勾引女娘,在家野合。又开起转子房来了。

这一天,小白狼于得山与飞天豹刘虎、磁公鸡赵三、活无常胡二,四人闲暇无事,不免闲游浪荡。看官,那外城前门大街是顶热闹地方。

除了那里,往南都是穷人聚集,有什好玩。

四人先在雨来散茶棚,喝了一会茶。觉得没什意思,磁公鸡赵三道:“从前在这里摆茶棚子的王三,现在发了一笔外财,在前门大街上开了一家王家茶楼,甚是场面。咱弟兄们何不前去一行?”

飞天豹刘虎道:“那王三从前咱曾替他打过不平。俺们弟兄若去,少不得要捧香迎接。”当下计议已定,便来在王家茶楼。怎生好法,有诗为证:

栏干红绿漆,织锦挂帘钩。

四方远近客,都道王家楼。

当下王三见是十兄弟来了,便笑脸相迎,陪到里边坐下。吩咐茶博士沏上好香茶来与四人吃。四人安坐已毕,吃茶闲谈,无非是讲些里巷猥谈,娼窝风月。

飞天豹刘虎说道:“我自幼惯好风月,嫖过的姐儿女娘,私的官的,不计其数。各有各的风味,各有各的情趣。你们几个想来风月事儿一定不少,我们弟兄乘今日盛会,何不开怀一谈,以叙衷曲。”

胡二接口道:“大哥所谈,正合小弟之意。小弟虽然爱好风月,怎奈身子不结实,不克久战。但是交过的女娘,已是不少。我生平只有二恨。”

刘虎道:“是那二恨?”

胡二道:“一恨只伴那些丐女娼妇,扯半旗,就炕沿,没有过千金小姐,玉嫩娇娃,与我同床并枕,压股交颈。”说罢,众人哈哈大笑。

磁公鸡赵三道:“看不透你这癞蛤蟆,还有吃天鹅肉的心肠。”

胡二道:“正是。那像你赛的,搂着老婆的屁股,就美得受不的。这才叫才子风流。”

赵三啊了一口道:“你也配?”

刘虎道:“不要斗嘴,接着再谈下去,那第二恨呢。”

胡二道:“二恨只是玩些破烂饺子,陈旧蚌肉。从没吃过后庭娇花,元宵美味。这是第二恨,早晚有一天非尝尝不可。”

吴来子笑道:“四哥也未免见识太少了。要说起后庭花这个调调儿,咱倒是个久行惯家。那些青头白脸的小厮们,正不知叫咱家玩过多少。只是弄这玩意儿,非小心不可。不然一不小心,弄出屁来,变成炮打旗竿顶,可就有性命之危。”

刘虎道:“老六这也是经验之谈。”

小白狼道:“大哥,这后庭可有些什好处,为何人们都这样爱好?”

吴来子道:“七弟,你有所不知。这事的好处,一言难尽。是紧暖浅软嫩干甜,不比那牝户,湿滑无味。”

小白狼道:“原来有这么些好处,早晚我也非尝它一尝不可。”

刘虎道:“七弟年纪太轻,未惯在风月场中行走,且行慢试着步走。”

小白狼把桌子一拍道:“说干就干。”

猛的一抬头,看见对面桌前坐着一个小厮,生得唇红齿白,面如冠玉。年约十二三岁,甚惹人惜爱,与一老者并坐饮酒。老者将那小厮揽在怀中,说不尽的风流娇态。小白狼见此情景,方才又听了些淫话,不觉淫心顿起。

走上前拉住那小厮手儿道:“你来陪咱喝杯茶儿。”那小厮突的被猛汉子一吓,又羞又惊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老者拦住小白狼,打着南腔北调的官话道:“你是哪里赶来的蠢汉,胆敢如此无礼!”

小白狼道:“我乃小白狼,这条街上没有不知道的。你乃何人,敢在我太岁爷头上动土!”

老者道:“我乃福建商人,贩茶来此。这乃是我所钟爱小厮,你如何敢硬来强霸?”

小白狼就着势儿将老头儿一推,骂道:“老不死的南蛮子,滚蛋去吧!”

那老者被推,跄跄踉踉跌出十步以外,半晌才爬起来说道:“好好,反了,反了!帝辇之下胆敢动手打人!”

众兄弟一齐道:“打了你,你又敢怎样?顶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。”老者见众兄弟势众逞强,一个个磨拳擦掌,料是惹他们不过,只得畏畏缩缩自家去了。

小白狼把小厮拉进座内,大家一齐调笑。又叫茶博士送上四壶高粱酒,一盘凉茶拚碟,猜拳行令,好不热闹。那小白狼揽小厮在怀里,向他那香喷喷的小嘴巴上一连亲了几个嘴巴。众兄弟一齐叫好,只羞得那小厮两颊绯红。

小白狼酒兴勃发,益发放肆,便伸手插入小厮的裤里,慢慢摸着了后庭花。只轻轻一抠,肆意玩侮。

且说小白狼众人调戏小厮,只管吃酒。不觉之间一个个烂醉如泥。那小厮见他们都已酒醉,乘间溜下茶楼,径自去了。

看看天色已晚,那茶楼掌柜,素受十兄弟庇护,也不敢惊动。直到掌灯时分,才一个个醒来。掌柜将饭菜端上来,请众兄弟吃。

吴来子道:“七弟你今日只那一手指头,也知道滋味了吧。要叫张小脚知道了,可不拔去了你的鸡巴毛。”

胡二道:“七弟配张小脚,真是天赐良缘。可怜我赶车半百,至今还是孤身。见你们二人恩爱夫妻,好不羡煞。”

小白狼被酒已深,不觉勾出心事,长叹一声道:“我们两人不能长下去了。”

众弟兄惊问道:“敢是反目了吗?”

小白狼摇头道:“不是,不是。”

众人道:“果为何事?想我弟兄没有办不了的,快快说出来,众兄弟好替你帮忙。”

小白狼道:“待我慢慢道来。”正是:

满腔委曲心腹事,尽在酒后一言中。

要知小白狼说出何事。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五回穷风月赵三定计活冤孽孤孀遭危

诗曰:

而今诸事竞稀奇,风月场中亦支离。

无赖勾得乞丐女,剥尽罗裳卖玉肢。

原来北京城中繁华甲天下,笙歌遍地。上自贵公,下至庶人,无不讲求游乐。

那些贵官富商,自不用说。吃的是珍羞美味,穿的是绸缎绫罗,住的是高楼大厦。内有妻妾美女之奉,外有酒楼饭庄茶棚戏馆,酬酢消遣。另有楚馆秦楼,燕赵脂胭,苏杭金粉,供他佚乐。

那中等的也有教坊书场,作寻乐去所。下等的呢,姘私门头,逛小教坊。这乃是一等人有一等人的设置,一等人养一等人。

惟有那些走卒乞丐,每日所入无多,吃上没下。却也是一般肉长的身子,一样也要闹色。可是所入既少,浑家娶不起,逛私门头小教坊钱又不够,只有积攒铜钱,熬上个半月二十天才得随便一回。于是就有一般穷人为自家想,为人家想,想出了这一笔好买卖。那外城乃是穷人聚集之所,就有人拣几处破窑,招致诱几个女叫化子,干起那送旧迎新朝云暮雨的勾当来,名唤窑子,就是在破窑里的意思。

那些女叫化子有得什么姿色,肚脏破烂,也只有专接那些贩夫走卒,鼠偷乞丐。你想女叫化子无非是讨饭不饱才肯来卖,穿的不用说破烂不堪,有什么风流俏俊能招致游客。倒是那开窑子的有主意,衣裳破烂索性不要穿它,人身上的皮都可以用水洗干净,就只给这几个女叫化子置点脂粉头油,打扮起来,身上脱得赤条条的,露着那松松红穴儿,教唱几支俚词歪曲。学上几套掩腿品箫,颠摆送迎,就这样在破窑里任人观看。那长短黑白,肥瘦宽窄,高低毛净,引得行人情不自禁,入内花钱买乐。既可以招致客人,又省得花衣裳钱,真是一举两得之妙。当时有人在笔记中写出这种事情,有云:

近世风俗淫靡,男女无耻。皇城外娼肆林立,笙歌杂沓。外城小民度日难者,往往勾引丐女数人,私设娼窝,谓之窑子。室内天窗洞开,择向路边墙壁作小洞二三,丐女修容貌,裸体居其中,口吟小词,并作种种淫秽之态。屋外浮梁过其处,就小洞窥,情不自禁则叩门入。丐女辈裸而前,择其可者投钱七文,便携手登床,历一时而出。话说开窑子这种事,在起初不过一二细民偶然想出的生财之道,也没想什么长局。不料风气一开,居然门庭若市,拥挤不动。当窑姐儿的丐女忙的连溺都没空儿撒,他们不得不另添新人另开地方。一般无衣无食又兼无耻的男女,也竞相效尤。更有那些小教坊私门头生意不好,挨饿的姑娘,也都情愿牺牲色相,脱光了眼子,到这里来接客。又赚钱又省衣裳,哪不乐干。一来二去,外城开设的窑子不计其数,却把那些私门头小教坊的买卖全夺去了。

那窑子起初设在破窑里,所以叫做窑子。后来天气一凉,姑娘们一天到晚的光着身子,住在露天的破窑内,经不起秋风露冷,一个个害起病来。这些窑主们便连忙另谋栖处,便赁些破蔽民房。也用不着修葺,就这么搬进去,究竟比露天的破窑好的多。另在靠街的土墙上凿几个窗户小洞,以便行人窥探这些光眼的姑娘们,仍然叫做窑子。这京师中在外城开窑子的日多一日,姑娘上自然就有些挑剔,渐渐年青美貌姑娘也有落到这里边光眼子卖的。正是:

只须黑松林一座,哪论无盐并西施。

且说张小脚本以开转子房为生,勾引几个丐女与人干那事儿,坐抽肉钱。不料近来胡同的口上开了一家窑子,将几个姑娘都招致去了,弄得张小脚门可罗雀。

看官,大凡妇人俱是心气窄小,不如意时便不免无事寻非,闹气吵嘴。那张小脚买卖全无,又是淫泼妇人,自然同小白狼斗气。小白狼游手好闲,平日衣食花用,全仗张小脚,对张小脚不无畏惧之心。那张小脚口口声声的骂着,一个男子汉净会胡逛打闲,不会挣钱养家,反叫婆娘勾人养汉赚钱他花。小白狼倘再没办法,一定同他拆伙,另姘别人。

小白狼孤处二十多年,才遇着这一个婆娘。虽然年纪大些,那一身的胖肉,床笫工夫,一双小脚,在小白狼眼中,夜里吹灭了灯,那还不是活神仙、活宝贝。又兼衣食无缺,照顾有人。一旦仳离,自家一个荡人,到哪里再去寻这么好的安乐窝?所以咳声叹气,强打精神。今天与众弟兄打趣喝酒,也忘了许多。既至沉醉之后,作了一梦。梦见自家同张小脚分散了,仍然在街上闲逛,人也奈他不得。惟到夜情欲难熬,一连找了好几个女娘,都比不上张小脚风月。正在烦闷。正好碰见方才那小厮。不觉大喜,就推掉干他的后庭花。正在快活当儿,忽觉那话如被咬一般,惊得一身冷汗而醒。

恰巧又被胡二道破心事,不觉长叹,将自家心事合盘托出,请众兄弟设法。

刘虎道:“这事不难,待我率领众家兄弟齐上前去,将那一家窑子硬毁,姑娘还替你夺回来,岂不好哉。”

胡二道:“大哥此言不妥。倘若他人再开一家,岂不又是麻烦。难道还一家家的去硬吗?”

刘虎道:“咱们兄弟说不叫开窑子就不许开窑子,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?”

赵三道:“小弟有一言,不知如何?”

刘虎道:“有言只管说。”

这赵三绰号瓷公鸡,素日是悭吝成性,一毛不拔,专在钱眼上站着打跟头。小白狼听他要说,料有几分意思,也连忙抢着说道:“三哥有言快说,别吞吞吐吐的,叫小弟着急。”

只见赵三慢条斯理的说道:“按说现时的人们都不爱逛私门头了,那窑子价钱又贱,还可以白看挑选,并且连那高低长短,肥瘦黑白毛净,都看的见。谁人不爱看?看了就好去逛。依我看,就是打走了那家,七弟那里也不会添了什么人。张弟妹又是能手,我们为何不也赁间屋子,也照样开它一家。他卖七个钱,咱卖六个钱。客多了自然会赚,不知七弟意下如何?”

赵三说毕,大家都鼓掌称善。小白狼道:“这计策好是好了,只是几个姑娘都被人夺去了,一时没得人。难道就叫张小脚一个光着眼子就勾了人来了吗?何况她还不一定肯光了给大家看呢。”

赵三道:“话还没说完呢,你忙的什么?我虽然名叫瓷公鸡,却没个正经事儿,专靠着掏摸度日。有时手头不便,常到西边那些叫化子堆里去寻宿。我倒早早有此心思,已经相上了几个人。”

小白狼忙问:“是哪几个?”

赵三道:“头一个是本城人,是叫化头混天鬼之妻,年方二十三四。原来也是小康人家,只为丈夫不务正业,把家私都掏光了,落得乞讨度日。这混天鬼身为乞丐,还不学好,讨得钱来,尽数花在窑子里。近来又热上一个姑娘,全不管家。他说无论谁,若肯给他三百吊钱,他便肯将老婆卖给他,这是一个。”

小白狼摇头道:“不成,不成。张小脚那儿一个钱也不肯拿了,要花三百吊恐怕她不肯的吧。”

赵三道:“那么这一个算做罢论。第二个是娘儿三个。”

刘虎道:“这一下可不少。”

赵三道:“这娘儿三个姓杨,乃山东人氏,逃荒方才来到北京。不料汉子死了,抛下一个三十二岁的浑家。膝下一女,名唤小好,年方十一。一个怀抱的好儿,还没断奶。这娘儿三个无依无靠,无亲无友,到处乞讨,又不认得东西南北。倘若我去说她,没个不依。如若不依,咱们大家去吓她一跳。保管俯首听命,入我樊笼。”

小白狼道:“那第三个呢?”

赵三道:“第三个名唤刘玉环,年约十八九岁,乃南宫一个老学究的女儿。这老师傅一生不得意,没中了举,带了家眷,来京读书,以备求取功名。不料用功过度,得病而死。只剩下姑娘一个,也落得乞讨度日。不过她父生时,曾教她念过圣人的书。若同她说,一定不肯。不若俺们弟兄劫她前来,拖她下水。到时生米已成熟饭,她也无可奈何了。”

小白狼道:“好罢。就请赵三哥设法招致这几个人。”

赵三道:“还有我呢。”这一句说的大家哄堂大笑。胡二道:“赵三哥,难道你也要在里边卖一份吗?”

赵三道:“不是,不是。我素无正业,今番倘替于七弟作成了这事,我就替他把门巡风。到头来分我几个钱花,也省得我再去掏摸了。”

大家鼓掌称善。正是:

小人毒计谋孤女,可怜弱息受煎熬。

话说兄弟四人计议已定。小白狼回家与张小脚商量。二人情同意同,欢喜不尽。一夜安憩,少不得颠鸾倒凤,隔山掏火。一宿不提。

到了次日,赵三率领飞天豹刘虎、活无常胡二、无二鬼吴来子、小白狼于得山、催命鬼崔四等,一共六人,将杨氏娘儿三个劫到张小脚家里。兄弟六人连威带吓,将娘儿三个唬得俯首帖耳,惟命是从。张小脚细看那杨氏,只见生得:

面皮黑惨惨,脸儿滚圆圆。

两眼如桃赛水仙,身柔无骨杨柳前。

虽然是徐娘半老,却尚有风致嫣然。

这本是农家妇女,却来在京受难。

再看那杨氏的女儿小好,只见:

身裁矮小,面皮焦黄。

顶上一把黄发尚未覆额,身上一把瘦骨弱不胜衣。

一只肚腹如若枯柳倒地,手脚四肢俨如私私木柴。

却喜得眉目清秀,尚可送旧迎新;

更好的年稚身小,赚钱日子正多。

张小脚看完了,便问道: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

小好被吓得说不出话,哆哆啊啊的道:“十一了。”

张小脚道:“也好,还可以将就。不过看你还像九岁哩。”正说着,杨氏怀中小儿大啼,杨氏解怀喂乳,张小脚看那乳:

乳大头圆,馒头上镶颗紫葡萄;

肉黑皮细,包子内挤甜奶汁。

是小孩的干粮,男人的耍物。

张小脚看罢,吩咐都把衣裳脱了。那杨氏连逼带吓没了主意,先脱上衣,露出一身细嫩的黑肉。飞天豹刘虎顺手一把搂过来,亲了个乖乖。瓷公鸡赵三也将小好揽过,嘻笑抚摸。不一时把个小好剥得精光。瓷公鸡将小好按倒。提起两腿,玉杵直捣阴门。那小好不觉哇的一声叫了起来。

慌的杨氏慌忙从刘虎怀里滚出来,跪倒在地,叩头不止,那两只肥奶也随着乱颤。杨氏道:“求爷们修好,这孩子太小,受不了啊。等几年再伺候爷们也不迟。”

赵三道:“爷爷正高兴呢,你打的什么搅?”只见张小脚早已脱得精光,一身横肉压在小白狼身下,二人气喘不止。

张小脚一面说道:“赵三哥,你先饶了这小好儿吧。等呆会你再一回不完了吗?”赵三方才罢手。那小好才逃出来,刘虎、赵三、胡二,将杨氏干讫一个整夜。

到了次日,起身梳洗已毕,便去设法抢劫刘玉环。到了晚上,预计刘玉环乞讨已毕将要回家,二人突出道左,一个按住口,一个用绳捆绑,用棉被包了,假充是送病人,抬进张小脚家来。将刘姑娘放开,说明原委。那刘姑娘痛哭跳骂,誓死不从。

惹得张小脚性起,吩咐小白狼将刘姑娘绑了,撕下裤子。顺手抓过一把小笤帚柄向阴门里一塞。只见鲜血直流,女红已破。痛得刘玉环面色发青,连声哎呀不止。可怜刘玉环一个贞女就这样子失身了,正是:

笤帚刺破桃花蕊,任你贞坚又如何。

话说张小脚见刘玉环女红已破,遂叫赵三道:“你来试试新,也不枉你定计一场。”

赵三依言将刘姑娘按倒。不一时将赵三的一泡驴精,泄在体内。

接着刘虎又上来照样一作。张小脚道:“现在你女身已破,还有话说没有?”那刘玉环只是闭目流泪,一声不语。正是:

惜得黄花身已破,只堪随波逐污流。

要知刘玉环应与不应,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六回吴来子巧赚多娇老虔婆夜拷玉女

诗曰:

骡车驰过欲黑天,赚得阿娇好卖钱。

正是火坑风光好,暮云声里试皮鞭。

话说张小脚见他三人均已入她掌握,遂在胡同里赁了一间土屋,也不修葺,只在墙上凿了三个小洞,地上铺把干草。将杨氏起名骚姐,绰号灌浆货,刘玉环起名色姐,绰号一挨出。两个洗剥干净了,又给裹脚睡鞋,又涂了满脸的白土粉,两块红胭脂。每人先打五十下马威鞭子,然后送到窑子里,去作那送旧迎新磨皮擦肉的勾当。赵三管着把门巡风,梳头洗脸。到了更深夜静,赵三也就到里头去睡,在门上加一铜锁。

小白狼张小脚不时去守夜。怕他们逃走。赵三又去托人写了一副红纸春联。贴在门上。以为新张之喜。郤不在话下。

且说小白狼和张小脚干起这个营生。生意日有起色。二人喜之不尽。况且每日看活春宫大体双。不能无动于中。两个看的兴起。也就回到屋内。挂上窗帘。同赴巫山阳台了。正是:

贪淫思欲非君子;见利忘义是小人。

言归正传。且说胡二从前门外载了闺贞小姐,车轮转动,向着张小脚家中而来。那吴来子看见车行不远,飞走赶上前去,轻轻向车辕上一跃。吴来子同胡二两人一路上暗作手势,眉飞目语。胡二心中明白,更是马上加鞭,车声辘辘。不一时已到了张小脚的家胡同口。

已是掌灯时分。胡二先跳下车来,走到胡同内,只见房门紧闭,窗户挂帘,料他二人有事在内。

连忙向门上敲了两下。只听见张小脚颤声的气喘问道:“谁呀?”

胡二道:“是我。”

张小脚道:“是你也得等会儿。”

胡二道:“你快开门!有贵人到此。”

张小脚骂道:“什么龟人鳌人的,该死的,存心捣蛋。”

胡二道:“不是,是替你送货来了。吴来子方才叫我拖来了一个女子,说是什么小姐,你快来看看,美貌着咧。”

张小脚道:“好,我就来。”接着听见屋里振衣之声。不一时屋门呀的一声开了,那张小脚首如飞篷,两手提着裤子,衣襟不掩,内穿大红布抹胸,两只胖奶分在左右,颤巍的垂着。那小白狼一丝不挂躺在炕上,阳物直挺挺。那杨小好郤立在地上规规矩矩动也不动。

张小脚一开门便问:“那女娘在那里?”

胡二向外指道:“在胡同口车内,你且整好衣裳骗他进来,再做区处。”

张小脚随即整衣,一面向小白狼道:“你看你,像个什么样子?还不快起来收拾好。”

那小白狼挨了一顿骂,连忙爬起穿衣不迭。

张小脚随胡二走到胡同口,只见吴来子坐在后车辕上,摆手叫他不要声张。吴来子轻轻跃下车辕,到张小脚面前悄悄说道:“这里边是我从前伺候李大人家的小姐。”

张小脚道:“既是大人家的小姐,你如何敢骗他到此地来?一旦事发,干系非轻。”

吴来子道:“你有所不知,那李大人得罪了朝里的魏公公,已经下狱赐死,夫人也已自尽,就剩小姐一人,在京并无亲友,生的美貌非凡,被我赚了来,准可做一笔好买卖。”

张小脚道:“且待我来看看。”

吴来子道:“那么赚了钱可分我几个呀。”

张小脚道:“那就分给你三分一如何?”吴来子点点头,先蹑手蹑脚走向胡同里去了。

胡二掀起车帘说道:“已经到了,请小姐下车。”那闺贞在车中憩了半晌,只觉四体痛疼,筋骨如碎。深闺娇养的女孩儿家,经得住什么风霜,因此疲乏不堪,昏昏思睡。被胡二一唤,蓦的一惊,勉强支持爬下车来,举目一看,但见面前站定一个妇人。只见生得:

横眉竖目,阔嘴厚唇。

面如大盆,身似肥象。

铜铃一般两眼,兀自飞送秋波。

麻花似的苍发,带了满头野草。

满脸脂粉浪垢,只缠得端正金莲。

话说小姐见妇人神气不正,心中踌躇。妇人何等乖滑,早已瞧出小姐心事。忙满脸陪笑道:“不知小姐来到,有失远迎,罪过罪过。”

小姐道:“不要客气,来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张小脚道:“小姐奔波半日,想已疲乏不堪,无奈家室卑陋,有屈小姐玉体,入内先行休息如何?”

小姐道:“正要托庇阴覆,只是心下难安。”随即跟随小脚走入胡同。且见那胡同内:

破瓦败砖,蓬室茅房。

窄窄胡同,恰一人走道。

小小草门。一碰就得砂塌。

满地上是干湿泥,土墙上是窟窿圆洞。

郤有个昏灯在挂,多少脏鼻破裈,出入其间。

围集圆窟窿上,如苍蝇之附膻。

小姐心想:“看不透这破瓦廊舍,倒是住人不少。”又见两傍土墙上尽是圆洞,多少下流人物伏在上面观看。心中纳闷,莫名其故,又不好启齿,不觉之间已随张小脚走到屋内。小白狼同吴来子早已溜出,只剩小好一人在室内站着。

张小脚引小姐到屋里炕上坐下,指着小好道:“小好,还不来给小姐请安。”小好战战兢兢的拜了万福。小姐还以为是张小脚的女儿,也答了万福。张小脚取出窝头面条,与小姐充饥。小姐吃了一口,觉得粗糙难咽,郤又饿了一天,不得不吃。那张小脚灯下仔细端详小姐,真个是绝世美人,天下无双。怎见得:

唇不涂朱而红,肤不施粉而白。

发若乌云委地,面似莲花出水。

乃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

腰肢婀娜,举止大方。

真不愧是万方仪态,千金闺阁。

罄南山之竹,未能形容于万一。

张小脚见小姐貌美,心中大喜,心想:“这等天下少有地上无双的美人儿。何必非要送到自家窑子里去赚钱。倘若留着待价而沽。遇上一个王公大臣。富豪公子。看对了眼。买去做侍妾美姬。还不把上千上万的银子拿来。一生吃着不尽。用之无穷。”

张小脚想到这里,不敢怠慢忙道:“小姐想是困乏了,暂且屈尊在破炕上安憩一会吧。”

小姐道:“适才因困乏过甚,忘记请教尊姓大名,望乞原谅。”

张小脚道:“奴婆家姓于,娘家姓张,只因生得脚小,人都称我为张小脚。”

说罢,将那端端正正的小金莲举起,与小姐观看。

小姐一怔,暗忖:“这妇人如何这般的不端庄?”遂道:“你与吴来子可有什么亲戚吗?”

张小脚道:“他与俺丈夫是把兄弟,来往得如一家人一样。小姐的情形,方才赶车的胡二已经向我说了,我想人死不能复生,还是多多保重要紧。”

小姐道:“多谢美意。”

小脚又道:“小姐今年芳龄多大了?”

小姐道:“虚度一十六岁。”

小脚道:“大人夫人在世的时候没给小姐对亲吗?”

小姐一闻此言,羞的面红过耳,低声答道:“尚未。”

张小脚道:“小姐长成一十六岁,想来月经已通,不知想过男人否?”小姐面红耳赤,低首不语,心中异常生气这妇人无耻。

小脚又道:“小姐不要害羞,俺们女人有什么说不得的话,人生在世无非为了情欲二字,少不的嫁上一个汉子,倘若高兴,靠上他三个四个,落得快活,要再不过瘾,。就到那窑子里去坐房,一天来上他个三十回二十回的,那才受用哩。”

小姐听罢,怒恼非常,暗想:“这妇人他简直是戏侮与我。”正是:

红霞映粉面。怒焰起芳心。

话说小姐被张小脚秽言秽语,说得性起,正待发作,又一转念:“现在寄人篱下,何必性急若是。想必这妇人乃粗人之辈,不懂礼节。自家乃千金之体,何能与他一般见识。”想到这里,气也平了,随张小脚怎样胡说,只当耳旁风,置之不闻,低头不理。正是:

任何花言巧语。只算耳旁轻风。

那张小脚见说小姐不动,正待另寻别方。

忽见屋门启处,一个汉子鬼鬼祟祟探头张脑。小姐看在眼里,正是吴来子。急忙叫住他道:“来子,你可找得红玉了不曾?”

那来子见小姐已看见他,也不隐藏,就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来。后跟一条大汉,年纪约三十来岁,生得横眉竖目,身材魁梧,那就是小白狼。吴来子进来也不答话,醉醺醺的看着小姐,嘻嘻而笑。

小姐道:“到底你找着红玉了没有?”

来子道:“你在此已有安身之地,正要替你寻些姑爷,给你过瘾,好不快活,还管那红玉作啥?人家红玉早已跟老和尚到山后玩去了。”

说罢哈哈大笑。

又顺手向小姐香腮上摸了一把。小姐不觉大怒,立起身道:“来子,你敢是疯了?”

吴来子道:“我没疯,你才疯咧。”

小姐道:“来子,你究是怎的?这又是什么地方?”

来子道:“我的小姐,对你把实话说了罢,这儿是教坊,我带你来,就是替你寻上几千几万个汉子,给你过瘾,还不好?怎的骂起人来?

”小姐一听,啊的面色惨白,想站起身子,郤是哆哆啊啊的站立不稳。

指着来子说道:“来子,我父待你不薄,为何施此毒计来作害我?”

来子笑道:“正是因为你父待我不薄,所以才给你寻汉子受用。”

小姐更不答话,心想:“身入虎穴,命同游丝,不免受人的宰割。倒不如逃出此地,虽然外边是暗夜如漆,即或遇上豺狼虎豹强暴歹人而死,也强似在此受辱。”因此不再思索,站起来就向门外边走。

郤被小白狼一把拦住当心一推,大声喝道:“那里走?”小姐小脚伶仃,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气,一跌跌倒在地,哆嗦成了一团。

小白狼又喝道:“好大胆的小淫妇,胆敢在老子面前撒泼!”说着,过来揪住小姐的青丝,举起来铁石般的拳头就要打下。

郤被张小脚一把拦住道:“不要如此,我看这小姐生得相貌甚美,不若留着卖给贵公富豪,赚一笔身价,你我二人一生吃之不尽。休得打坏了。”

吴来子插嘴道:“不成!不成!他是宦门之女,知书识字。留在此地,不会遇着什么的大人物,就也出不了麻烦,倘若卖去豪家,一旦得宠,怀恨在心,追本求根,我吃不了可要兜着走呢。”

小白狼道:“也是,俺们还是老老实实留下他吧。他既然够美,买卖一定也多,买卖一多,自然就赚钱了。”

小脚随即问道:“你是愿与不愿?”小姐伏在地上只是哆嗦,一语不答。

小脚搀起他来道:“我的赚钱小宝贝儿,快起来给你亲爹磕头。”

看官,你想小姐乃千金之体,那肯向着一个土棍一个娼妇磕头叫爹妈?随即说道:“你们骗我来此,无非是为了几个银钱。我想这也不难,等我舅父来京时,多把银钱与你,即或不然,我还会画花卉羽毛山水人物,你们买了纸来,我画画与你们卖钱若何?”

吴来子道:“你听,这不就是来了吗?这丫头的父亲就是诡计多端,所以才叫皇帝老子杀了。这丫头不知又要使什么诡计,花言巧语在这里骗人。”

这几句话激得小白狼性起,赶上两步,一手握住了小姐的青丝,往地下一按。啊啊一声,小姐跪在尘埃。那小好吓的躲到炕里不敢言语。

张小脚喝道:“今天问的只是你从不从,没问你别的话。”小姐只是啼哭,并无半句言语。

张小脚怒从心起,说道:“人是苦虫,不打不成。”

叫小好拿过皮鞭,才在小姐细嫩玉体上抽了两抽。小姐翻身栽倒在地,啼哭不止。张小脚更是一路大打,只打得天昏地暗,香血溅尘。小姐起初还伏在地上哼呀,到了末了,不声不响,如打在铁石上一般。

吴来子道:“住手罢,看打煞了,不但你丢了摇钱树,连我这三分一的肉钱也分不着了。”

张小脚方才住手,把皮鞭交给小好道:“看着!你不听话,也是打个死。”

再看小姐时,已是口吐鲜血,奄奄一息。随即同小白狼吴来子,三人扶掖到炕上,掏人中,灌热汤。不一时,只听小姐喉咙中格格作响,哭了一声:“苦也。”

吴来子道:“好了,缓过来了。天晚了,我可要睡了。”

张小脚道:“打得老娘的手都酸了。”又道:“今天晚上杨氏没客,叫他陪你睡一宿吧。可不要大了劲,明天把本钱屌儿弄断了。”

吴来子道:“那当是你来,天天缠着老七不放,从早上弄到晚。”

张小脚“啊”了一口道:“该死的,睡去罢,别嚼舌根子了。”吴来子笑嘻嘻的唱着小调去了。

那张小脚吩咐小好打水净屄,与小白狼两个脱衣上炕。令小好垫在小脚的胖腰底下,小白狼便兴冲冲的爬上身。那小姐被张小脚打得昏去,及至醒来,心中明白,只是痛疼,玉体若碎,动弹不得。一面耳听得张小脚与小白狼二人淫声浪语,只当不知,紧闭了两眼,也不敢睁开。

只听得小白狼叫道:“好亲亲,肏得可爽利?”接着半天没得声息。

又听张小脚道:“我今天不爽利,你那舌头呢?伸过来给老娘舔爽利。”

小白狼道:“我男子汉大丈夫岂肯作此?”

小脚道:“那你以后就别来。”

小白狼道:“你当是我真不来吗?”接着就听一片吮呷之声,吱吱怪响。与妇人的淫声浪语,搅成一片。

正在这时,小姐忽觉有人握住金莲使劲一捏。不觉大惊,正是:

守身冰洁如白玉。保体全节誓坚贞。

【完】